燕來不過三月三。前些天還在想，家鄉的生態好了，到處鳥語花香，但已進入五月了，竟還沒覓到燕子的身影。這不，那日在一家農村普惠點的屋檐下，意外地見到了熟悉的燕巢，當然還有忙碌著的燕子。
魯西北的春，是從檐角第一粒新泥開始的。老輩人常說：“燕子不嫌貧，只挑人家。”這話不假，村里但凡屋檐齊整、門戶清凈的人家，總有一兩窩燕子。誰家要是攆了燕子，肯定會背后被人指點——莊稼人信這個，所謂“燕不落災門”，“鳳凰不落無寶地，燕子筑巢吉祥家”。于是，燕子也一直是農家春天的貴客，任由它們銜來泥土和草莖在房梁上筑巢、繁衍、生長，從不會去驚擾它們。孩子們受大人的教導和傳染，也變得格外乖巧。于是，燕子在喜歡的農家，與農人和諧共處，便成為了鄉村一道溫馨的風景。
老家的燕子，又稱家燕、拙燕，是比較常見的鳥類，在我國大部分地區均有分布。燕子以昆蟲為食，如蚊子、蒼蠅、虻、蛾、葉蟬、象甲等，這些都屬于農林害蟲，由此更增加了鄉人以及文人雅士對燕子的喜愛。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中就有“燕燕于飛”的詩句。之后的上千年更是有了“似曾相識燕歸來”“前村春社畢，今日燕來飛。將補舊巢闕，不嫌貧屋歸”“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等諸多膾炙人口的名篇佳句。
燕子戀舊居。西晉傅咸在《燕賦》的序文中說：“有言燕今年巢在此，明年故復來者。其將逝，剪爪識之。其后果至焉。”這真的讓人驚訝，那么小巧的一對精靈，固守著初始的選擇，不顧幾千里的距離，冬去春來，跋山涉水，穿越那樣廣闊的時空，無怨無悔，執著地尋回舊主故巢，這和人們的戀舊感情，是何等的相似！
“快了，燕子就快回來了。”每年的初春，坐在墻根下的老人們，總會熱切地望著天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時空。而孩子們，雖不懂大人們眼中的那份深情，卻也被這份期盼感染，時常仰著小腦袋，在天空中搜尋著燕子的蹤跡。
燕子通人性。那一年，一對燕子終于在我家第三節屋梁下筑了巢，不久就孵出了幾只小燕子。雛燕們毛茸茸的，張著嫩黃的小嘴，嗷嗷待哺。老燕子則每天不停地飛進飛出，忙著尋找食物。看著老燕歸來，雛燕們總會把細嫩的脖子伸得好長，唧唧的叫聲格外親昵……那時節，我每天放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屋檐下，靜靜地看著燕子一家。當然，意外也是有的，那天一只雛燕一不小心，從燕巢中跌落下來。慶幸的是堂屋角上有個草床接著，才沒出大的意外，就這樣，老燕也像受驚了一般，忽上忽下翻飛著，叫聲顯得那么急切而凄厲。掉在床上的“小家伙”也是瑟瑟發抖，唧唧叫個不停。眼見此情，一家人連忙從鄰居家搬來梯子，小心翼翼將雛燕送回了小巢。老燕先是去巢邊安撫雛燕，然后在院子里低飛并唧唧叫著，似乎是在向主人道謝。
燕子歸來，一年忙碌的農事也開始了。田野里，麥子在春風的吹拂下，泛起層層綠色的波浪。農民們扛著農具，迎著朝陽，走向田間地頭。燕子們則在田野上空盤旋飛舞，敏銳的目光緊盯著地面，捕捉著那些隱藏在草叢中的害蟲。它們就像是大自然派來的守護者，默默地守護著這片土地。
田間勞作的人們，偶爾會直起腰，擦一擦額頭上的汗水，看著天空中飛舞的燕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燕子的陪伴，仿佛讓勞作變得不再那么辛苦，反而多了一份詩意與溫情。
暮色四合時，燕巢也漸漸安靜下來，偶爾傳出幾聲雛燕夢囈般的呢喃。奶奶納著鞋底，忽然輕聲道：“明兒割把艾草熏熏屋，別讓長蟲驚了它們。”父親“嗯”了一聲，煙上的紅點隨著呼吸明滅，像暗夜里一顆不肯睡去的星子……
“還甭說，這燕子還真是懷舊與通靈！”身旁同事的一句感慨把我拉回了現實，望著眼前舊巢中孵蛋的母燕和來回忙碌的黑色精靈，我仿佛看到故鄉檐角的泥巢里，聲聲燕語呢喃著時光，奶奶在堂屋里坐著蒲團搖紡車的模樣。原來有些念想，就像燕子的翅膀，總要掠過歲月的長河，才能在記憶里落定成一幅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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