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二十多年的小蔣回來了。
近日，單位的老員工們都在互相傳遞著這個消息，并在微信群里約定好了見面聚會的日子。
二十多年時光的侵蝕，剛入行時的老員工中已有七八位去世了，有二十多人退休在家，還在繼續上班的也不足十人了。單位負責人事勞資工作的老張，建有老干部微信群，在群里發出小蔣回來的消息后，瞬間回復者甚眾，都表示聚會那天會到的。
“小蔣”何許人也？還容我慢慢道來。
就在我剛到工行上班不多久，一天中午老家來的一個親戚拿著一張定期存單，咨詢我這個“銀行人”利息計算和轉存的事。那時，我剛在出納柜收款崗位上班沒幾天，對儲蓄業務一竅不通。按照我想當然的理解給親戚解釋了半天，最后連我也被自己繞糊涂了，親戚聽得更是一頭霧水。妻聽我啰嗦半天也沒說到點子上，便說后院不是住的你家單位新建路儲蓄所的蔣主任么，快去找人家“專家”問個明白。
領著親戚來到后院蔣主任家，正吃午飯的蔣主任放下飯碗，熱情詳細地把親戚咨詢的問題解釋得明明白白。聽著她帶著外地口音的普通話，心里想，這么年輕、漂亮、能干的主任是哪里人呢？
私下向同事打聽，才知道這個蔣主任的“來頭”還真不小，并在心中油然產生一種敬佩之情。
蔣主任是廣西柳州人，父親是我們這兒部隊的一名軍官，全家隨軍從山清水秀的南國城市柳州來到我們這個荒山禿嶺的山溝小城里。她在部隊子弟學校從小學一直讀到高中，高中畢業后參加了地方組織的招工考試，成為剛成立不久的工商銀行的一名員工，那時的她才剛剛十八歲。
后來父親轉業回老家生活，本來她能跟著轉業到地方的父親，回到山清水秀的南方工作。此時的小蔣經過各個崗位的鍛煉，已是工行的一名儲蓄所主任了，也是全縣最大的儲蓄所的主任。不忍離開培養她成長的地方，不忍離開和她朝夕相處了多年的同事，最終留了下來，在這個常年黃沙漫天飛舞的地方結婚成家生子。
那時，我們縣還頭戴著國定貧困縣的帽子，整個縣城街道坑坑凹凹，破破爛爛，連一處居民休閑的公園都沒有。縣域經濟不發達，城鄉居民收入水平不高。作為儲蓄所主任的小蔣，每年為了完成上級行下達的儲蓄存款任務，著實做出了一番努力，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辛勞和汗水。在任期間，儲蓄存款同業占比一直占據著全縣金融機構第一的位置，她連續多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著，她除卻每年回家探親一次外，基本和老家的山水、親人無緣相守。
當人們以為她將一輩子扎根這里，成為小城“永久居民”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傳來了她調動的消息。原來她父親病重后癱瘓在床，她作為家中長女，下面還有一個正在讀大學的弟弟。同樣年老體衰的母親無法照應她父親，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求援遠在千里之外的女兒。就這樣，小蔣帶著依依不舍之情離開工作了十多年的同事，回家盡孝。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斷斷續續從和她比較要好的同事口中了解到，調回老家柳州市五年以后，父親便去世了。她調動到一家大型國企擔任了一名財務會計，曾擔任過教師在政府部門工作的丈夫也隨她一同調動到柳州市的一家中專學校，回歸老本行又當了一名教師，兒子大學畢業后工作結婚成家。總之，在老家的日子過得平淡又幸福。
她離開這么多年的時間里，由于她丈夫老家是我們這兒的，親戚朋友全在這面。丈夫便隔三差五地回來一趟，匆匆地回來匆匆地走，留下的有關小蔣的消息幾近于無。
這次，闊別二十多年的小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回來故地重游，是退休了有時間了？還是心中有份扯不斷理不清的牽掛？
那天，一眾故朋舊友在世紀佳園大酒店聚會過后，幾輛車載著小蔣回到她在部隊上學時的地方，一圈轉下來，小蔣連連驚呼，變化太大了，一點舊時的痕跡都沒有留下，簡直變得認不出來了。讀書時的老舊校舍全部翻蓋一新，當年教過她的老師杳無蹤影，和現在的老師談起當年的往事，一臉茫然，好像提的是上世紀的事。
小蔣還在唏噓不已，眾人又來到她當年上班的地方。“咦，咱的儲蓄所怎么變成鞋店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唉，前十幾年行里來了個‘敗家子’領導，不顧大家反對，主導著把咱這全縣最大的儲蓄所和兩名員工的工作置換掉了。因這個原因，咱行里的儲蓄存款有好幾年被同行拉得遠遠的，大家出去街上都覺得臉面無光。”
眾人看著小蔣眼眶里快要溢出的眼淚，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一齊安慰道：“走，過咱營業室看看，可不是你走時的破敗光景了，現在是咱縣最大最好最敞亮的營業室。”
穿過一道街，拐個彎，烏黑發亮的柏油路兩旁的槐樹花開得正艷，微風輕撫下，像搖著一把把花蒲扇在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陣陣馨香沁人心脾。走進營業大廳，小蔣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也太高大上了啊，比起我當年在的時候，簡直就是麻雀變鳳凰，茅屋變別墅了啊。”
驚訝、高興、喜悅、激動的表情凝于一體，溢于言表。此時，營業室里客戶川流不息，現金柜、非現金柜、自助機上都是辦理業務的客戶，大堂經理、客戶經理像四處穿梭的小蜜蜂，引導客戶。
當年的小蔣，如今的老蔣，故地重游，耳中傳來的仍是熟悉的鄉音，映入眼中的卻是景非人異。二十多年前依依惜別時的一座破破爛爛的小城，歷經堅持不懈的植樹造林、創衛、創文、古城復建等大手筆的描繪，已然蝶變為“歷史重鎮、清涼山城、養生福地”。身披頭戴“全國平安建設先進縣”“全國衛生先進城市”“全國文明城市”“全省一縣一業先進縣”“中國絨山羊之鄉”“中華紅蕓豆之鄉”的綬帶和桂冠。2017年，當習近平總書記踏上這片當年被毛主席稱贊為“岢嵐是個好地方”的神奇的熱土，向全縣人民發出“請鄉親們和黨中央一起，擼起袖子加油干”的號召，小城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鄉村振興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土窯窯里鉆的趙家洼鄉親們整村搬遷到了縣城廣惠園移民新村，住進了新樓房。宋家溝由一個房屋破爛、街道泥濘、生活貧困的山溝小村，建設成三星級旅游勝地。吳家莊、三井、陽坪、王家岔、燕家村……一個個鄉鎮村落舊貌換新顏，成為鄉民們宜居、宜游、宜業、宜富的樂園。
幾日里，重返岢嵐的小蔣在朋友的陪伴下，將她能想到的地方都挨個“游”了一遍，眼中看到的和心底里埋藏的記憶相互碰撞著，雙眼顧盼中嘴里咂咂有聲，驚嘆、神奇的表情溢滿雙臉，手機不停地收錄著一幅幅美景。
歸家的日子到了。登上大巴車的小蔣又跳下車，打開一幅手絹，在車站的花壇里包起一包泥土，虔誠地放入隨身的包里，雙手合十對著縣城的方向拜了幾拜，和送行的人握手、擁抱，滿眼的淚滴落在故園的泥土上，嘴里呢喃著，岢嵐，我的第二故鄉，我愛你，我還會回來的，我要介紹更多的人來家鄉旅游。
大巴司機嘀嘀嘀聲響了，淚眼蒙眬中依依惜別，臉緊貼車窗玻璃，揮舞著雙手，再見，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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